重看《青蛇》,那些困惑与寻觅依旧萦绕心间,经典魅力永不褪色。
国家话剧院于7月启动“CNT现场”高清展映季,计划在两个月内,通过全国30个剧场播放8部话剧的高清影像。8月16日和17日,话剧《青蛇》的影像版在北京连映两场。这部首次上演于2013年的作品,如今以新的形式再次与观众见面,重回国家话剧院剧场。 这种通过高清影像再现经典话剧的方式,不仅拓宽了观剧的时空限制,也让更多观众有机会接触到优质戏剧内容。同时,这也反映出传统戏剧艺术正在积极探索与现代科技结合的可能性,为艺术传播注入新活力。
摄影/解飞
摄影/柴美林
青蛇不再被漠视
尽管视频画面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记,但这并未影响《青蛇》在情感传达与观众沉浸体验上的表现。当演员的表情、动作、神态,以及服装的纹理、妆容的细节被镜头细致呈现时,秦海璐扮演的青蛇与袁泉饰演的白蛇在舞台上眼神流转、顾盼生辉;辛柏青出演的法海则衣袂飘动、身形挺拔。即便跨越时光,《青蛇》依然令人心潮澎湃。
蛇年迎来了“白蛇传”题材的集中爆发,成为文化领域的热门现象。除了话剧《青蛇》的影像放映,由徐克导演、改编自李碧华小说的电影《青蛇》4K修复版也于本月重映,引发观众对经典作品的再次关注。与此同时,上海大剧院制作的舞剧《白蛇》开启2.0版巡演;今年上半年,广州芭蕾舞剧院原创芭蕾舞剧《白蛇传》已走过12座城市;而下个月,民族舞剧《白蛇传》将在苏州上演。 这一系列围绕《白蛇传》的文艺作品集中呈现,反映出传统文化在当代艺术中的持续生命力。无论是舞台、电影还是舞蹈,不同艺术形式对同一故事的诠释,不仅丰富了观众的文化体验,也推动了传统IP的创新与传播。这种多元化的表达方式,既是对经典的致敬,也是对文化传承的一种积极探索。
在大多数改编作品中,白蛇往往都是核心主角,而青蛇则多被置于从属位置,常被设定为妹妹或侍女,很少成为故事的焦点。与白蛇相比,青蛇更具妖性、兽性和野性,性格更加率真直接,锋芒外露,常常被当作白蛇的对立面。然而,她的形象通常缺乏独立的主体性。有研究者指出,“青蛇自身的幸福常常被忽视和忽略”。
云门舞集1975年出品的《白蛇传》,可看作在改编这一传统叙事方面的早期探索。剧中的青蛇不再从属于白蛇,而成为一个完整且独立的女性个体,并重点塑造二者对情感的追求。到了20世纪80年代,李碧华的小说《青蛇》彻底颠覆了传统白蛇故事的情节,从边缘视角解构广为流传的爱情神话。
小说中,青蛇作为许仙与白蛇爱情故事的见证者,以第一人称的角度讲述她与白蛇在人间经历的情感变化和内心成长,这成为整个故事推进的核心动力;青蛇、白蛇、许仙与法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,构建了一个以女性视角为核心的叙事结构。
小说展现出童话般爱情故事的背面,充满了猜疑、欺骗、背叛。许仙懦弱、背信弃义的形象在一些文艺作品中已得到展现,小说中的许仙则有过之无不及,甚至在明知青、白蛇并非人类后仍满心算计“财色兼收,坐享其成”,最后死在小青剑下;法海以公理大义之名掳走许仙,镇压白蛇,同样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。
在这个故事中,白蛇在爱上许仙之后,逐渐成长为一位善良、忠诚的妻子,最终完全蜕变为传统意义上的“素贞”,在爱情中接受了传统女性的角色,完成了从妖到人的转变。而青蛇则以一种洒脱不羁的态度面对人生,最终看透了人世间的感情,在新的轮回中继续活得自由自在。在传统的叙述中,青蛇的桀骜不驯被转化为敢爱敢恨、独立自主,并掌握了自己生命与情感的方向。
法海不再是审判者
从小说来到舞台,话剧《青蛇》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从新的视角开辟故事,将剧中四个主要角色置于人、妖、佛三个层面的纠葛之中。许仙代表最普通、最现实的人;白蛇、青蛇是妖,白蛇想成人,青蛇则始终记得自己是能变成人的妖;法海是想成佛的人。人、妖、佛在各自禅悟的历程中不断探索出路。
白蛇和青蛇学做人就是学习拥有情感、安放情感的过程。白蛇说:“我要做那一户户炊烟升起的人家、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面,坐着的那个良家妇女。”青蛇则说:“我从踏上人间的第一步就知道,做人要快活。”她们选择了迥然不同的道路,以不同的方式领悟何为情、何为人。
白蛇对于人世间的道德伦理、世俗教条样样学习遵守,以至于比人更像“人”。但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。她毫无保留的奉献与付出,换来的是背叛。从想成人到成为人,再到不再渴望拥有人的眼泪、人的头脑、人的心,她主动走进雷峰塔,最终修成正果,白蛇涅槃了。而青蛇还在与法海纠缠。她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比白蛇强烈牢固得多,她看得到人的种种缺点,也执著于对法海献祭般的、亿万斯年的精神恋爱,在他房梁上盘了五百年,直至终于拥有了“人的眼泪”。
法海是话剧《青蛇》在人物塑造上与小说的最大区别。话剧不再以青蛇的第一视角叙事,而让法海成为故事的主要叙述者和推动者,剧中的法海不再“斩妖除魔”而是“授业解惑”,并从一开始就与青蛇紧密纠缠。他甫一出场,便用一段幽默、现代的台词自我消解了这一角色的神性。这个法海,有对病与死的畏惧、有对青蛇的摇摆、有对白蛇的不忍、有对许仙的不齿,他被摘掉了“反派”的面具,成为有血有肉的“人”。
剧中说,“觉悟就是放下,放不下就是执著”,而放下的第一步,便是正视与接纳。话剧《青蛇》讲的不再是情与法的对立冲突,剧中的法海也不再是传统白蛇故事里的审判者和人间理法的化身,而成为青蛇白蛇的同路人、芸芸众生的代言人。在这条破除“我执”的道路上,白蛇比法海率先参悟,而法海的执与苦,亦是众人皆有的“劫”。剧作摆脱了传统白蛇故事中对“异类”与“他者”的审视,通过法海这一角色集中展现对人生出路的思索与探讨,这不可简单理解为对法海的“洗白”。
经典不再被固化
正如剧中反复吟唱的“若无闲事挂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”,这首源自南宋的偈诗简洁而深刻,赢得了历代人的认同与追寻。话剧《青蛇》同样成功地将古老的故事与当下现实相连接,舞台上呈现的是宋代的传说,同时也映射出现代人的迷茫与探索。这种对生命与存在的思考,在12年前与今天依然如故,观众仍仿佛置身其中,成为剧中的角色。
从古至今,各个时期的创作者根据当时的社会环境、价值观念和文化意识,结合特定的创作需求,在传统民间传说的基础上不断重构白蛇故事,使其呈现出不同的风格与内涵。近年来,传统文化题材成为文艺创作的重要资源,围绕《白蛇传》的改编作品层出不穷。除了前文中提到的多部舞剧作品,还有粤剧电影《白蛇传·情》、动画电影《白蛇:缘起》《白蛇2:青蛇劫起》等,都在尝试为这一古老故事注入新的生命力。然而,部分作品在创新性上显得不足,甚至在某些观念上出现了倒退现象。 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来看,对经典故事的再创作是必要的,但如何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实现突破,仍是值得深思的问题。优秀的改编应当既保留故事的核心精神,又能与当代观众产生共鸣,推动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。
除了《青蛇》,国家话剧院此次展映的不少剧目都可谓经典版本,例如2015年首演版的《北京法源寺》、2013年的《大宅门》、2003年的《赵氏孤儿》,以及1999年的《生死场》。有的剧目由于时间久远,拍摄技术和画质不可与舞台影像飞速发展后的作品相比,清晰度不够、机位变化也比较少,但这并不影响拍摄的内容依旧动人。
话剧《青蛇》的导演田沁鑫曾说,“即使是排经典戏也要和当代人的思想灵魂去沟通。所谓挖掘,就是对人物、对生活的把握,用当代意识去观照。”如今回头再看此剧,相信会有一番新的感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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