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I重现历史：真实与虚拟的边界之战

元界财讯2025年11月19日 14:09消息，AI生成历史影像，提醒我们不忘求真之本。

　　 《来自东方的报道》海报 资料图片

　　 《英雄无名》剧照 资料图片

　　 【文艺观潮】

　　 近期，一批抗战题材的纪实影像作品近期集中推出。这些作品在呈现历史事实时，大量运用了一手档案文献、当事人口述以及历史影像等素材。同时，人工智能技术也被广泛应用于其中。当历史当事人回忆通过AI技术被逼真再现，当老照片中的革命英雄在屏幕上微笑致意，观众的观赏体验和沉浸感显著提升，使历史记忆焕发出新的生命力。然而，也有部分观众提出疑问：“这种艺术化的再现方式，是否可能削弱甚至歪曲历史的真实性？” 从传播角度看，AI技术的引入让历史更加生动可感，有助于拉近观众与历史的距离，增强情感共鸣。但与此同时，也对历史真实性的边界提出了挑战。如何在创新表达与史实准确之间取得平衡，是未来此类作品需要持续思考的问题。

　　 AI技术成为历史纪录片创新引擎

　　 生成式AI之所以迅速被应用到纪实影像，尤其是纪录片的创作中，背后有多个层面的需求推动。从本体上看，纪录片以真实性为核心，强调非虚构的创作原则，但同时也允许运用各种艺术手段来更有效地接近或揭示真相。当前，AI技术的快速发展，与以往的数字建模、真人搬演等手段一样，逐渐成为纪录片创作者可选择的重要工具。尽管AI生成的内容是虚拟的，但并不意味着它们都是虚构的，许多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仍然基于真实世界，并与之存在直接或间接的关联。 我认为，这种技术的引入不仅拓展了纪录片的表现形式，也对传统创作方式提出了新的挑战。在保持真实性的同时，如何合理使用AI技术，避免误导观众，是未来需要持续关注的问题。

　　 技术层面，当前人工智能技术及应用平台持续快速更新，能够依托算法和模型实现自主学习，并生成具备逻辑性和连贯性的新内容，涵盖图片、音频、视频等多种形式。其具有完成度高、成本低、效率强的优势。特别是在动态场景和人物动作的还原方面表现突出，极大释放了生产力，提升了创作效率。

　　 创作层面，历史题材是纪录片的重要创作方向，但多数历史事件缺乏原始影像资料，使得许多历史类纪录片在制作过程中面临“素材不足”的难题，往往只能依靠“空镜拼接、旁白解说”等方式进行表达。而大规模的场景重现和三维建模不仅耗时耗力，对于资金有限的纪录片团队来说也难以实现。AI技术可以有效弥补这一短板，通过智能生成视听内容来辅助叙事，在提升纪录片表现力的同时，也进一步拓宽了纪录片的选题空间。

　　 受众层面，纪录片作为大众传播产品，要求有一定的观赏性以实现其传播价值，真实性与观赏性的有机结合往往能诞生精品力作。观众对纪录片中运用各类再现或搬演手法还原真实、传递真相的策略已基本认可，尤其“Z世代”群体作为“数字原住民”，对数智内容产品接受度更高。AI技术让视听表达更加鲜活，沉浸感更强，甚至给观众带来“超真实”体验，更易获得青睐。

　　 从影像修复到情景生成，静态史料“活”了起来

　　 当下，AI已广泛渗透到纪录片创作的各个环节。从内容生成的角度来看，可以归纳为几种不同的模式。 我认为，AI在纪录片中的应用不仅提升了制作效率，也带来了新的叙事可能性。它能够帮助创作者在素材整理、脚本撰写、甚至画面生成等方面提供支持，使纪录片的创作更加智能化和多样化。然而，这也引发了关于创意归属与艺术价值的讨论，如何在技术辅助与人文表达之间找到平衡，仍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。

　　 一是“模糊—清晰”模式。针对作为文献和“证据”的历史影音质量差、清晰度不够的问题，AI辅助下的声音修复、4K转化、AI上色、2D转3D等技术，可让原本模糊的声像清晰起来，单调的色彩丰富起来，扁平的场景立体起来。尤其像《山河为证》等大屏端的历史文献片，借助影像智能修复技术，实现了更震撼的视听效果。画面更清晰生动，历史记忆也更深刻。

　　 二是“静态—动态”模式。通过在静态历史图像上选定起止动作，再由AI生成中间画面，最终将其转化为一段鲜活、动态的短片。例如《AI我河山——新闻照片中的抗战记忆》以历史照片为基础，让当年照片定格下来的白求恩大夫制造医疗器材的场景“动起来”；将沙飞所摄黑白新闻照片《八路军胜利归来，民众夹道欢迎》进行AI上色，也将现场人物动作进行还原，使当年百团大战胜利归来的民拥军场景鲜活复现。

　　 三是“虚实合成”模式。通过拼贴、合成等手段，实现真实素材与虚拟素材的融合。如《百年巨匠》在塑造蔡元培形象时，采用演员实景表演，后期再通过AI技术将其面部替换为蔡元培本人的面容；《创新中国》通过采集分析李易生前配音的语料库，结合AI模型进行训练，生成接近原声的合成语音，应用于该片解说，再现了这一屏幕上的经典声音形象。

　　 四是“情景生成”模式。以AI生成替代实拍的纯情景再现一般以文字史料或现实材料为依据，借助“文生图—图生视频”再现历史场景。如以英国青年乔治·何克视角见证中国抗战的《烽火见证：英国记者的中国纪行》，以他的书信、文章为依据，生成他在中国期间的见闻影像；《来自东方的报道》的创作团队也用AI生成了史沫特莱、杰克·贝尔登等多位西方记者笔下的中国抗战图景。

　　 这些纪录片的制作模式，大多依托于真实的历史或现实素材，努力为AI生成的内容提供最充分的真实基础，整体上坚持非虚构的创作原则。AI作为辅助手段，为历史的呈现带来了新的表现形式，体现了“技术为用，求真为本”的创作理念。

　　 警惕记忆之场沦为AI“哈哈镜”

　　 不过，当纪录片，特别是历史类纪录片越来越多地采用AI技术时，它在推动叙事方式革新之余，也引发了关于真实性和客观性的广泛讨论。法国学者皮埃尔·诺拉曾将那些能够传承文化记忆的载体形象地称为“记忆之场”。在媒介化时代，我们依靠各种媒介来凝固、保存和传承记忆，这些载体构成了人类的“记忆之场”。如今，AI正加速融入人们的生活，并逐渐影响着人类的记忆。尤其是通过AI生成的视听内容，在数智时代重新塑造了媒介化记忆的方式与形态，在构建人类记忆场的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。

　　 AI在激活记忆的同时，也在“无形变有形”的过程中可能模糊了真实与虚构的边界。在一些AI生成的短视频中，观众很难清晰区分哪些画面源自现实，哪些是算法创造的产物。真实与虚拟之间的界限逐渐消融，形成了一种虚实交织的记忆场域。一旦这种虚实混杂的状态确立，后人将难以将其彻底剥离。正如战争时期的一些遗留影像，我们如今也难以判断它们是现场拍摄还是事后重演。AI生成的拟像甚至具备比真实影像更强的冲击力，呈现出一种“喧宾夺主”的趋势，这值得我们高度关注和警惕。

　　 而在AI幻觉叠加人工“加戏”下，历史与虚构的边界日益模糊。一些短视频让历史人物说着“台词”，活灵活现，甚至“穿越”到他本不该出现的历史场景。部分虚构人物、场景、情节在AI加持下套上局部真实的马甲，用想象的拼贴篡改记忆的“底本”。如果这类问题蔓延到纪录片领域，纪录片就有可能被异化为扭曲的“哈哈镜”，人类的记忆之场面临被架空的风险。而当人们对历史的认知逐渐建立在AI建构的“空中楼阁”上，历史本身的真实性、客观性与严肃性将受到冲击，纪录片作为“求真的视听艺术”的合法性也将不再。

　　 求真、标识、审校、适度原则为创作设置边界

　　 一部媒介化记忆的发展史，本质上也是媒介技术的演进史。从口语、文字、图像到视听媒介，人类不断借助不同的载体来凝固、储存和传播历史记忆，使得记忆的形象度与清晰度不断提升。因此，AI介入人类记忆之场的建构已成为不可回避的趋势，未来AI甚至可能在历史记忆的形塑中扮演关键角色。 为了避免AI对人类记忆之场造成不可逆转的改变，我们在进行纪实影像创作时，应当为AI参与历史记忆的书写设定明确的界限与红线，确保技术的应用不会偏离真实与客观的轨道。只有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合理引导AI的作用，才能让技术真正服务于记忆的保存与传承。

　　 首先，要遵守求真原则。纪实影像追求真实客观，AI生成内容也应基于严格的历史考据和事实材料，成为纪实影像抵达或靠近真相、观众更沉浸感知历史的手段。纪录片《英雄无名》在AI助力历史情景再现的实践中，依托隐蔽战线人物的真实照片影像，细致划分年龄阶段，对人物表情进行微画像，力求真实还原英雄人物的历史形象，让故去的英雄以自己的，或非常接近自己的形象再度屹立于我们面前。针对历史事件发生地的场景复原，也从建筑风貌到服饰装扮，力求再现真实。为还原日军军官的服装，团队细致考证了日军侵华期间的历次换装，包括各个时期、不同军衔的肩章、领章与袖标式样，以及军装面料与工艺的细微变化。这些细节真实折射出日军随着战争深入国力衰退，连军装质量也每况愈下的史实。

　　 其次，要遵守标识原则。当前，AI技术已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，一般观众难以分辨哪些是现场采集的原始视听，哪些是AI生成或合成。使用AI的大众传播产品应公开透明，采用添加水印或在观看提示中予以提醒说明等方式，让观众知晓。在纪实影像参与构建记忆之场的过程中，唯有在此新技术语境下，与观众就“何为真实”达成新的契约与共识，才能为技术的使用划定清晰的边界。

　　 再次，在信息传播过程中，审校原则至关重要。人的记忆具有主体性，容易产生记忆幻觉，而AI同样可能因理解偏差或过度解读而生成不准确的内容，这会直接影响信息的真实性。因此，在内容输出前，有必要参照史实进行再核实，或引入相关领域的专家参与判断，结合科学的考据与推理方法进行评估，以确保内容的规范性和合理性。

　　 最后，必须坚持适度原则。纪实影像的核心在于与历史和现实建立真实的对应关系，应以真实的内容为主。不能因为AI技术的便捷而过度使用。对于确实无法获得的原始素材，可以适当运用AI来弥补“视听断层”，但绝不能让历史叙述变成技术的附属，更不能为追求视觉冲击而消耗观众的信任。

　　 AI的广泛应用催生了新型的媒介记忆产品，不仅体现在纪录片领域，还延伸至纪念馆、博物馆中日益兴起的沉浸式视听展览等其他纪实影像形式，为历史记忆的塑造注入了新的活力。然而，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认识：再震撼的视听体验，其最终目的仍是为了引导人们关注真实；再先进的技术手段，其根本价值也在于助力人文精神的传承。唯有如此，AI才能在数字时代真正成为历史记忆的守护者。（作者：韩飞，系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视听传播系副主任、副教授）